本報記者再探黑市場，仍在多人控制中運轉(zhuǎn)；豐臺警方刑拘34人，治安拘留36人

　　昨日，六里橋西北角的非法勞務市場，依然聚集著大量等活的“民工”。此前記者暗訪時，近百名民工涉嫌有組織敲詐工地斂財。 本報記者 楊杰 攝 　　昨日，六里橋非法勞務市場，幾個等活的“民工”離開聚集地。一名該黑市場的“民工”坦言，這里的很多“民工”已“沒心思干活，人都變了質(zhì)。” 本報記者 楊杰 攝

　　“下去”就是去敲詐工地，“干幾天”意思是等機會再鬧事，“激他”則代表逼工地方動手打民工。

　　“我覺得自己變得扭曲了。”王勇說，敲詐像是有癮，“我走在路上都會想方設法找能訛錢的地兒。”

　　本報訊 “市場黑，‘民工’更黑”。六里橋非法勞務市場，近百“民工”涉嫌有組織敲詐工地、攢人頭替人討賬斂財牟利(本報9月5日報道)。

　　本報報道半個月來，記者多次回訪現(xiàn)場，發(fā)現(xiàn)仍有多名“老大”及數(shù)十名民工聚集不散，六里橋黑勞務市場頑疾猶存。

　　數(shù)十“民工”仍在黑市場聚集

　　昨日早晨5點半，天色微亮。

　　六里橋環(huán)島西北角的綠地上，空無一人。

　　大約10分鐘后，四五十名民工打扮的男女從四面八方聚集到此。

　　附近早餐攤主稱，這些人常年在六里橋找工作。

　　記者注意到，這些“民工”大部分沒有攜帶任何工具。一些人背著盛放衣物的袋子，到達環(huán)島后，十分熟練地將袋子掛在樹上，然后圍攏在一起抽煙、聊天。

　　9月中旬，記者多次探訪該市場，發(fā)現(xiàn)此前記者假扮民工暗訪時，帶著記者和其他民工去工地砸場子敲詐錢、攢人頭替人討賬的多名“老大”，都仍在控制該市場。

　　“讓工頭買工具，不買就不干”

　　早晨6點多，一輛夏利車在綠地處停下，三四十名民工一起跑到車前，把面包車團團圍住，問“招人嗎？”

　　車主表示并不招人，而是臨時停車。幾名民工直接把車門拉開，坐進車里，遭車主呵斥。民工下車后，車主隨即將車門反鎖。

　　記者與來自山東東平的老劉攀談，同樣被誤以為是要招工人，二三十名男子馬上把記者圍在中間，問“干什么活？”

　　老劉說，他跟兒子一起在北京打工，兒子做網(wǎng)絡開發(fā)，自己就在六里橋勞務市場攬活，“有活就跟人家去干，沒活就斗一天地主。”

　　記者詢問到工地干什么活，老劉很謹慎，只說什么活都會干。對于為何不帶工具，老劉說：“現(xiàn)在去建筑工地哪有帶工具的，讓工頭去買工具，不買不干。”

　　他還指著橋洞下睡覺的人說道，“那些人懶死算了，干一回活就吃喝，等沒錢了再干下一次。”

　　六里橋非法勞務市場一“民工”自述“變質(zhì)”過程及市場變遷

　　“敲詐像是有癮，人沒心思干活”

　　穿著干凈，不帶工具。

　　“干活”時上躥下跳幫老大向包工頭要錢，“沒活”時溜達著跟“民工”們交流敲詐經(jīng)驗。這樣的日子，王勇(化名)已過了兩年多，用他的話說，“我和常年呆在六里橋的工人一樣，已沒心思干活，人都變了質(zhì)。”

　　“老大”強收招工費民工不敢言

　　2006年，王勇從河南老家第一次來六里橋，“想到北京好賺錢。”

　　無技術(shù)無見識，來北京的火車上，幾個河北的民工告訴他，要找活就去六里橋。

　　北京西站地下廣場的墻根下，王勇躺了一夜后，他找到位于六里橋西北角的非法勞務市場，“那會兒六里橋就很壯觀，百十號人蹲在環(huán)島邊等活干。”

　　王勇湊過去蹲下，跟幾個民工聊如何找活。

　　看到有包工頭來招工，王勇跑過去圍到車前。包工頭看他一臉老實，伸手招呼他上車，可人群中有人伸出胳膊把住車門。

　　“東北口音的人跟包工頭說，從這招工得出招工費，要一個人出100塊錢。”王勇說，一大幫民工眼巴巴看著東北口音男子，“我不知道規(guī)矩，又往車門那湊了湊，有人朝我后腦勺狠狠甩了一巴掌。”事后，相熟的民工告訴王勇，收招工費的人都是“這市場的老大”。

　　不少包工頭看到這架勢，駕車便走。

　　從早上等到中午，包工頭來了一撥又一撥，只有兩三個愿意出招工費的包工頭帶走民工。

　　下午，在大興區(qū)舊宮鎮(zhèn)攬工程的郝姓包工頭扔給“市場老大”幾百元錢，帶走了王勇和七八名民工。

　　2006年8月，王勇在舊宮的工地干了一個多月，工程完工拿到2000多元工錢，“本來說是每天80塊錢，我干了近40天，能拿2400塊錢。工頭說工程沒賺到錢，就少給了些。我這還算好的，有的民工干完活一分錢都拿不著。”

　　王勇再次回到六里橋非法勞務市場。

　　從2006年到2008年，王勇數(shù)不清那些根本不認識的“老大”從自己身上賺了多少錢，“那會兒這市場就被幾個老大把持著強收招工費。”王勇說。

　　“沒干多少活就領不少錢”的變化

　　王勇第一次“沒干多少活就領到不少錢”，是在2008年，這個市場有了新變化。

　　當年10月，通州的一個工地招工，令王勇感到奇怪的是，這回下工地干活，一個“老大”竟也和一幫民工一起去了。

　　到工地后，“老大”仔細看了工地的住宿和伙食條件，之后還跟民工們一起干活。

　　兩天后，“老大”突然湊到王勇跟前問“愿不愿意賺1萬塊錢”。

　　“老大”說，只要他從在建的兩層樓上跳下來，就能等著拿錢。

　　王勇當時嚇出一身汗，沒弄明白對方是什么意思，就沒同意。

　　當天下午，同來的一個民工突然從二樓跳到地面上，腿摔瘸了，趴在工地上大喊。“老大”立刻在工地上大喊“工傷”，并示意王勇等民工圍住聞訊趕來的工地工頭。

　　王勇這回明白過來，第一個跳上去拽住工頭，要工頭負責。“老大”拿出手機作勢報警，工頭趕緊攔下。

　　協(xié)商一天一夜后，工頭愿意出3萬元醫(yī)療費和誤工費私了。跳下去的民工果真拿到1萬元，其余同去的民工得到數(shù)目不等的好處費，其余的被“老大”拿走。

　　“老大”另給王勇500元，“可能是因為我第一個上去拽住了工頭。”王勇說，“從那時起，只要遇到‘老大’帶頭下工地，我就跟著去。”

　　一年下來，王勇沒費什么力氣，就賺了兩三萬，“之前拼命干活，兩年也賺不下這么多錢。”為了多分錢，“我比誰都詐唬得厲害。”

　　“老大”完善敲詐程序發(fā)明“暗語”

　　王勇說，這種賺錢的新方法就是市場原本“收招工費的老大”發(fā)明的。

　　這些人在市場上強收招工費，弄得來招工的包工頭越來越少，民工也越來越少，這個市場眼看要垮了，“老大”在想新轍。

　　王勇從一個“老大”口中得知，有民工下工地干活時受傷，包工頭因怕民工招來勞動監(jiān)察部門，發(fā)現(xiàn)工地不簽合同使用民工，一般愿意出錢私了。

　　這事被“老大”們得知，試驗證明屢試不爽，就發(fā)明了這條新賺錢門道。

　　“我發(fā)現(xiàn)這事沒人管，管也不好管。”王勇說，有時工地方或包工頭覺得民工傷得蹊蹺，會報警。民警到后，大多時候還是和社會上的大多數(shù)人一樣，同情民工，認為只有老板會欺負處于弱勢的民工，“很多時候警察會說，這是經(jīng)濟糾紛，只要不打架鬧事，他們管不著。”

　　同樣在六里橋市場混了多年的一名民工說，新賺錢門道迅速在市場推廣，幾年來“老大”們逐漸完善敲詐步驟，并用專業(yè)術(shù)語指揮整個過程。“下去”就是去敲詐工地，“干幾天”意思是等機會再鬧事，“激他”則代表逼工地方動手打民工。

　　遇到大工地招工，多個“老大”會同去，到工地相互配合，“敲詐錢時，老大們從來不內(nèi)訌，敲到錢后，因為分贓不均，老大們之間會大打出手。”

　　“民工”掌握敲詐方法“單挑”賺錢

　　新的賺錢門道同樣影響并改變著民工們。

　　“大家都發(fā)現(xiàn)敲詐工地來錢快，慢慢就沒人愿意真干活了，到了工地就等著鬧事。”在六里橋市場呆了5年的民工李保全(化名)說，參與的人越來越多。“民工以前都是被包工頭欺負，要么是開錢時少給，要么工頭跑了白干活，民工心里本來就恨，這下既解氣又賺錢。”

　　王勇有駕照，但他不想給人當司機賺錢，“不去，伺候別人，累。”

　　王勇說，跟“老大”們下去敲詐工地多次后，他也基本掌握了敲詐程序。他曾跟幾個要好的民工組織起來“單挑”一些工地，“這樣不用吃老大們剩下的邊角料。”

　　“覺得自己變得扭曲了。”王勇說，敲詐像是有癮，“我走在路上都會想方設法找能訛錢的地兒。”

　　今年8月31日，王勇乘坐公交到六里橋途中，故意將手放在公交車自動門旁，自動門打開時碰了他的手，他向公交司機訛了100元。

　　如今，王勇以前干活時備下的粉刷鏟、瓦刀等物早已不見。

　　他每天穿著干凈的衣服出現(xiàn)在六里橋市場，有民工為了巴結(jié)他，會請他喝啤酒。

　　警方已掌握多起涉嫌敲詐案件

　　本報報道后，豐臺警方介入進行調(diào)查。

　　8月中旬，豐臺警方就得到線索，六里橋非法勞務市場有人假冒民工，對工地進行惡意討薪，敲詐勒索。

　　6月18日，青塔一單位被44名男子敲詐人民幣27900元。8月18日，青塔一單位被13名男子敲詐人民幣1300元。8月24日，豐臺一學校被30多名男子敲詐人民幣3000余元。

　　豐臺刑偵支隊會同刑偵總隊于9月15日、9月19日相繼在豐臺青塔等地打掉兩個涉嫌敲詐勒索的犯罪團伙，抓獲犯罪團伙成員70人，刑拘34人，治安拘留36人。

　　警方目前正在對其他涉嫌敲詐勒索的犯罪團伙成員進行抓捕。

　　同時，警方還將對六里橋地區(qū)非法勞務市場以惡意討薪這種手段進行敲詐勒索的犯罪行為，將繼續(xù)嚴厲打擊。

　　采寫/本報記者 張永生 王瑞峰 甘浩